谭恩是一个注重行动的青年艺术家,他在杭州求学阶段就已表现出这样的特点。当他在绘画上感受到一些值得表现的东西时,哪怕只有一点点苗头,他也会不遗余力地去表现,在画面上冲锋陷阵。
在那段时间,谭恩不时拿画给我看,以至于见到他整晚熬夜画出来的画,我觉得是荷尔蒙一时冲动的结果,尤其是面对一堆这样的画作时,我甚至认为他这样的冲动是一种挥霍,是对激情、对青春的挥霍。但是,十多年来,谭恩就是不断地以这样的方式冲动着、画着!在杭州,谭恩还有几位同龄的青年艺术家,充满激情,不计成本、不顾后果的画着。他们之间不时还会拿这样的激情相互攀比,比谁更能熬夜,比谁在同一时间段画得多。这样的状态,让人不禁会想到一些大画家的经历,如红磨坊时期的毕加索,为办一个展览,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能画出数十张油画来。我想,在谭恩他们的心中,一定有自己心中的榜样!
在谭恩与其朋友的作品里,可以见到一种共同特征,就是都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绘画的倾向。他们不在乎画什么具体的东西,更为关心的是怎样去画。因此,他们根据一些静物,或是自我的脸庞,画出一些似是而非,但充满想象的画面。他们早就渴望以艺术家的姿态呈现自我了!的确,在他们那个时期的画中,许多画面尽管未能成型,但能够看到他们始终充满活力的情感,以及富有生命力的、浓郁的色彩感觉,看到了他们在视觉感受与色彩表现上的特质与潜力。
就绘画而言,情感表现是表现主义绘画中的核心,从西方绘画的发展来看,在模仿、再现到表现的进程中,绘画的题材也经历了从宗教、历史、现实生活与个人幻想的演化。在绘画中表现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在现在可能已是一个滥觞的说法,但在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绘画初露端倪之时,却意味着绘画的主题从画家描绘的题材向艺术家感受的转变。在表现主义绘画先驱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作品中,绘画的主题已不仅仅是所描绘的题材。在蒙克二十多岁完成的作品《病中的孩子》中,颜料与笔触显而易见,成为画家主观情绪表达的痕迹,是“将主观客观化”的具体表现。这样的表现方式,在当时还曾引起观众的激烈反应。而我们现在则完全可以理解,蒙克的绘画语言是他对其所表现对象的反应,他通过这种方式拓展了油画主题的概念,并形成了现代艺术中的新现象。但是,随着后印象派、野兽派、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的诞生和发展,艺术家的个人感受在得到重视的同时,艺术家却以自我放逐的姿态蔑视着世俗社会,绘画表现已然只是画家个人的挑战。波西米亚似的流浪与不屈成为艺术家的一种姿态,这样一种特立独行的态度对于后世艺术家成长的影响则是深远的。
谭恩在杭州求学、生活的时光,可以说是他处于“流浪”的生活之旅;他回到成都定居、生活与工作的期间,仍然不乏浪迹天涯的时段,也时常因为自己的桀骜不驯而陷入孤独之中。这样的生活对于他个人艺术感受的生成是一种催化剂,渐渐的成为他绘画主题的一部分。当他面对创作,即使面对一些植物或是人物写生时,还是更多地融入个人的想象,通过一些回忆和想象来描绘自我的幻象,成为他可以表现或者说是试图安放其躁动不安内心的重要方法。或许是得益于他极好的色彩感觉,在他作品中总会有触动人心的地方。但在他痴迷于自我幻象的表现时,特别是当他更深入了解已然成为绘画传统的表现主义之后,他究竟还想表达什么?这不仅是旁人的疑问,可能也是谭恩在成都以独立艺术家的身份从事创作时不断追问的问题。
近年来,谭恩一直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创作。从他发给我的相关资料可以看到,谭恩在创作方面的积累日渐丰硕,在创作方向上也在进行颇有成效的调整,在绘画的题材、表现形式等方面展现出了新的思考。他以天马行空的想象作为表现的题材,以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泼洒方式去构成色彩的场域,给予幻化的形象以表现的空间,最为重要的是他以“山河归途”确立这一时期的创作主题,力图实现从早期个人生活感受的抒发到宏大主题的表现。相较于谭恩冲动的性格,在他具有史诗般宏大主题的表现上,却有着一种控制与表现的整体感与层次感。我们从一系列或大或小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以往那些尖叫般的色彩逐渐退隐为画面的色场,以音乐和声的方式烘托出画面中心那些影影绰绰的东方人物形象;画面上的一些幻化的奇异形象,可以被看作是画家个人想象力的标识。谭恩在形象表现上,书写般的用笔与酣畅淋漓的泼染构成了具有东方意蕴的画面,“山河归途”的主题在谭恩的作品中不断得到体现与印证。
山川大地在东方人的眼中是有灵性的,人们常常以人或是想象的神类比、命名,因此“山河”在谭恩的作品中既指表现的题材,同时也指向绘画表现的艺术天地;“归途”对于谭恩而言,既是他在东西方绘画之间游走、闯荡之后的回归,也是他从个人生活中的的绘画体验向民族文化意识的回归,他或许渴望在世界与民族交互的视域中生发新的个人体验,从这个角度来看,谭恩的“归途”却是他新的征途。
2022年8月10日
(何红舟:谭恩导师、中国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院长、油画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五届油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